被華為「嫁出去」的歐拉

昨天，在北京舉辦的操作系統產業峰會上，華為和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共同宣布：將歐拉開源項目及相關資產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

什麼？作為國內近兩年發展最迅猛的開源項目和開源社區的歐拉，居然被捐了？是華為不夠有錢，還是華為放棄了歐拉開源項目？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頗感意外，但是細思之下，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開源項目的捐贈傳統

開源界向來有將開源項目捐贈給開源基金會的傳統。開源項目往往發軔於某個開源貢獻者或商業企業的個人或私有的成果，在項目發展初期，他們為項目的誕生、成長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第一推動力。但是隨著開源項目的壯大，建立了圍繞開源項目的開源社區，這時候就面臨著一個選擇：開源項目應該聽誰的？是最初的創始人或企業么？還是所有參與貢獻的貢獻者的？作為一個久經驗證的實踐，人們發現將開源項目捐贈給一個成熟的開源基金會，對項目的發展是最有利的。在國際上有幾個著名的開源基金會，如 Linux 基金會 （ The Linux Foundation ） （LF）、 Apache 軟體基金會 （ The Apache Software Foundation ） （ASF）等，都頗受開源界信賴，旗下也擁有大量成熟卓越的開源項目。

通過捐贈給開源基金會，開源項目擺脫了對最初的創始人或企業的依賴，也避開了其對商業利益的考慮，從而形成一種社區治理、分層決策的機制，讓項目變得更具備中立性和生命力。而捐贈給開源基金會的開源項目，按照基金會的管理規範，得到基金會的人、財、物的支持，擁有了獨立成長的空間，其用戶也不用擔心控制開源項目的企業收回承諾，貢獻者也對自己參與貢獻的開源項目有了合理的發言權。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對歐拉開源項目被捐獻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感到意外呢？

因為，歐拉開源項目這兩年的發展太快了，以至於我以為它會一直這樣一路狂飆下去，但是細看發現，在迅猛發展之下，也到了進一步助推的時機。

讓我們來看看。

歐拉開源項目與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

作為背景信息，我們先對歐拉開源項目和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做個簡單的介紹。

歐拉操作系統最初來自於華為內部的 EulerOS，自 2019 年它以 openEuler 的名字開源以來，迅速成為了中國發展最迅速的開源社區。從 2019 年底至今僅僅兩年間，據其披露信息，它就「擁有了 7 千餘名社區貢獻者、8 千餘個社區軟體包、93 個不同方向的特別興趣組（SIG）、十多個商業和自用發行版、超過了 300 家的企業合作夥伴」，匯聚了從處理器、整機、操作系統發行版廠商、到行業應用等全產業鏈。

而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是中國首家、目前也是獨家在民政部註冊的開源基金會。據其網站，其「服務範圍包括開源軟體、開源硬體、開源晶元及開源內容等，為各類開源項目提供中立的知識產權託管，保證項目的持續發展不受第三方影響，通過開放治理尋求更豐富的社區資源的支持與幫助，包括募集並管理資金，提供法律、財務等專業支持。」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從第一天起，就得到了廣泛的關注。雖然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成立時間不久，但是旗下已經擁有了來個各個國內大型 IT 企業的捐贈的數個大型開源項目，這包括來自阿里巴巴的 Alios Things、騰訊的 TencentOS Tiny、來自華為的 OpenHarmony、來自百度的XuperChain 等等。可以說，被中國開源界寄予眾望的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其陣容也相當可觀。

那麼，這二者為何走到了一起？

繁華之下的抉擇與遠瞻

讓我們先來看看歐拉開源項目在盛景之下所面臨的抉擇。

歐拉操作系統其實並不是一夜之間出現的，其最初來自於因華為內部需求而誕生的 EulerOS，是由紅帽的 CentOS 分叉衍生的一個內部 Linux 發行版。類似的，包括微軟、谷歌、Meta（Facebook）、阿里、騰訊等很多科技企業都有這種基於開源操作系統進行裁剪定製的內部發行版，甚至這些內部發行版也有對外公開發布的。

而歐拉操作系統真正走到聚光燈下，是在幾個因素的促進之下發生的。歐拉操作系統在誕生之初，就承擔了眾望。而它也沒有令人失望，在兩年間結出了累累碩果，已經成為一個中國乃至國際開源領域的有力聲音。

但是，隨著歐拉開源項目和社區的發展壯大，它已經不再是一株可以種植在苗圃中的小樹，它需要更廣闊的空間和經歷風雨。歐拉開源項目發源於華為，也有很多開源生態企業加入了其中，華為也極力淡化其屬於華為控制的印象，但是，提及到歐拉操作系統，你的第一感覺是不是還是那個「華為的歐拉」？

沒錯，這種固有的印象很難打破，這也是華為和歐拉的主要成員為什麼要將歐拉交給一個第三方的中立基金會來管理的原因。因為，如果不改變這種一家一地的格局和觀感，歐拉的發展最終也不過是「華為的又一個操作系統」而已，只能做到代碼開源，而生態並不能真正開放。

可以說，如果沒有華為的大力投入，歐拉沒有如今的發展，但是，如果歐拉能在脫離華為的一力支持而獨立發展，才叫真正的壯大。

但是，這個決定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下。做過開源軟體的開發者知道，如果是給別人的開源軟體做些貢獻，這個還好；但是如果將自己辛苦一手打造的軟體完全交付出去，就像嫁女兒一樣捨不得，又怕她沒吃沒喝，又怕她被人冷落，但又期望她能自己獨立生活，成為一個可以櫛風沐雨的大孩子。

所以，華為和諸多歐拉的成員能在當前看起來一切還都不錯的前景下，做出將正在綻開鮮花的「歐拉之樹」送出去的決定，確實不容易，也確實有遠瞻。

做操作系統難，做好開源操作系統更難

操作系統因其本身的複雜性，使得其開發成本、開發周期、開發人力資源的需求，都是其他項目難以比擬的。對於一個 Linux 操作系統而言，將 Linux 內核、文件系統、進程調度等組件組合成一個完整的系統僅僅只是開始，而如何打磨和調校整個系統，形成堅如磐石的系統底座才是見功夫的地方。

但這還只是故事的開始，對於任何一個操作系統而言，都會面臨相同的問題，即需要有建築於該操作系統上的繁榮的應用生態和為之開發應用的開發者群體/社群。

對於商業操作系統來說，其背後的企業需要花費大量的資金來讓開發者為其開發應用，不但需要付出大量的成本，而且這是一個需要日積月累和不斷迭代的過程，這使得商業操作系統領域的後來者很難加入到操作系統之中的競爭之中，這也是我們在目前商業操作系統領域只能見到寥寥幾家的原因。

但開源軟體的崛起，使得構築了整個信息時代基礎的計算機操作系統不再僅僅是被商業操作系統所籠罩的大玩傢俱樂部。因為 BSD、因為 Linux、因為自由和開源軟體，才有了我們如今繁榮的開源操作系統生態。

操作系統開源項目雖然並不像普通的開源項目那麼多，但也有很多耳熟能詳的項目，像 Ubuntu、RedHat、FreeBSD、Debian 等等。似乎做一個操作系統開源項目，尤其是 Linux 發行版很簡單，以至於你在專門關注發行版動態的 DistroWatch 網站上可以找到有幾百款不同的 Linux 發行版。但是做一個發行版開源項目又很難，因為克隆、復刻或者說「套殼」很容易，但是真正做出一款有想法、能投入實際的生產實踐中的操作系統發行版，就需要有更高的要求和投入。

可以說，基於 Linux 內核開發一個發行版很容易，但是能把這具精巧的機器調校好，加入各種精心設計的機件，並且具有相當的健壯性，還要為其提供長期的、全方面的支持和升級換代，使其能適用於各種不同環境、不同情境的需求，這著實不容易。

我們知道，在歐拉操作系統中，歐拉社區的貢獻者們貢獻了許多匠心獨運的開源組件，因此，歐拉操作系統已經不是那個曾經繼承自 CentOS 的 EulerOS 了，不是一輛塗裝的 CentOS 牌汽車，而是一輛進行過專業改裝的「猛禽」了。

歐拉操作系統中的獨有組件：

• 智能化性能調優引擎 A-Tune
• 畢昇 JDK
• iSula 容器技術
• secGear 機密計算安全應用開發套件
• 企業級虛擬化底座 StratoVirt
• 開放式測試服務平台 Compass CI
• ……

「嫁出去」的歐拉的新變化

如果歐拉不再是庇護在華為和諸多核心創始企業羽翼下的小樹，那麼歐拉將迎來什麼？這其實是「誰負責、誰管理？」、「錢從哪來？受益屬於誰？」、「誰來提供支持保證和質量擔保？」等問題。

誰負責、誰管理？

在發布會中和會後的溝通會中，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理事長楊濤表示，「歐拉開源項目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是為了幫助歐拉項目可以更好地持續運行下去，當前項目本身的內部決策依然由歐拉社區完成，基金會不會過多干涉開源項目的內部細節。」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在開源項目有需要的時候，會提供更多的協助，幫助開源項目進一步深層次、廣範圍發展，但不會過多地影響開源項目的內部決策細節。據楊濤說，「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的管理模式介乎於 Linux 基金會和 Apache 軟體基金會之間。」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對項目會進行引導與監管，但暫時不會制定「原子之路」來約束開源項目的發展；對項目會進行扶持，但不僅僅給予資金支持，更重要的是提供法律、知識產權、教育培訓、傳播宣傳和開放治理方面的協助。

項目運行的運營營收的變化

開源項目捐贈給基金會可以解決開源社區營收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歐拉社區也是面臨同樣的問題。在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以後，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將會為歐拉社區開設專門的賬戶，用於接受社區和企業的捐款，並將相應的款項進行合規管理，用於歐拉社區的進一步推廣和發展。

項目支持的承諾的變化

在支持方面，由於歐拉本身是社區性項目，則不直接為終端用戶提供支持和保障。而更多的保障，則由歐拉社區的貢獻開發者和貢獻企業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場景，開發下游發行版，並進行相應的承諾和保障。歐拉操作系統本身將會持續按照開源項目的方式進行發展。

「嫁出去」後的新生活

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作為一個在民政部註冊的基金會，超脫於企業之外。歐拉通過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讓歐拉的所有權從眾多企業，轉變為了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企業從過去的所有者，變成了共建者、參與者。所有權從企業轉移到了基金會，開發者們和用戶可以不再擔心因為企業運行策略的變化而導致開源項目無疾而終。

不僅如此，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作為一個中立的基金會存在，還可以接受來自開發者、企業、社區的捐贈，從而獲得更多的項目運行資金，從而讓整個項目可以持續的運轉下去，對於歐拉社區，乃至整個操作系統產業而言，都無疑是一件好事。

歐拉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是一步好棋

歐拉操作系統作為一款開源操作系統，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可以說是一步好棋。通過將歐拉開源項目放到一個中立的第三方的開源基金會，讓開源治理真正推動開源項目的發展，並能依託於來自中國和全球的開源貢獻者、開源生態企業，為歐拉開源項目的發展打開了一片新天地。讓我們期待歐拉開源項目的新篇章。

本文轉載來自 Linux 中國: https://github.com/Linux-CN/archive